我們是來記憶美好,
高弓足
,而不是來遺忘彼此的。我們只消忘記時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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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只消忘記城市繁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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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能回到年輕時光的蘭陽平原……
旅程末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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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彎出一片海洋,
牙周病植牙
,視野躍入一座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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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有了放逸的姿態。
只消從高處眺望這片美麗的蘭陽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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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優質戀人就會躍入眼前。
喜歡走山海之路,好像為了去記得人生風景還有這片大天大地似的執著。
隨著速度,後方的樓房逐漸從後照鏡消失,旅程的四分之一,我們駛入了七堵八堵暖暖平溪牡丹三貂嶺……旅程的二分之一,我們轉入九份、福隆.,接著離開了深藏在山間的村落,進入海的波濤,一路再緩緩駛進心靈的美麗平原。浮華城市的香水被遺留在原地,我身開始沾染的是天地植物的千年香水精華。
旅程三分之二,我們在頭城停車。在一家咖啡館喝杯咖啡休憩,傍晚時分,海邊的釣魚人紛紛歸來,這時連魚腥味都不那麼難聞了。
旅程的四分之三,我們吃卜肉、喝羊肉湯,吃蔥油餅,隨口就有了香氣的幸福。
旅程的四分之四,我們通往礁溪,同時按下逸樂的時間碼錶。我們先是兜轉在此溫泉小鎮,不知落腳何處。看見可眺望風景的旅店,以及擁有現代Spa風味的泡湯池是戀人的首選。起先異鄉人驅車停停落落,礁溪街頭四處林立旅店,人影走動在街上,我們也跟著在旅店那條街閒散走著。彼時春意正興鬧著,某後院人家植的桃花仍掛枝頭,春初緋色紛紛,似豔麗囍帳地飛揚在戀人對望的眼眸。
在眼眸深處凝結成一幅平原溫泉的潑墨畫。
這平原溫泉旅店,碳酸泉水滑溜在年輕肌膚,戀人飽滿地吸納著幸福。
送來溫泉鄉某窗戶人家飄出的歌聲:春風微微吹入窗邊,茫茫不知時……啊,可愛冤仇人……
我唯一有過的情人節溫泉鄉之旅,遂溶進了記憶的體內,像是一逝不回的暮色時光。傍晚時分所有關於「肉身」這件事都會開始環繞在礁溪小鎮,也許黑夜裡有幢幢女人香暗影,她們企圖以慾望鉤住男人的寂寞血肉。溫泉鄉暗藏春色,充滿著人性的暗夜氛圍。
天色向晚,溫泉鄉的天空開始瀰漫著湯煙水色,氤氳迷濛,與戀人有如極樂之境的想像,溫泉的誘惑也替來自城市的人們那冷漠的心逐漸加溫,這小城因而對我而言,一旦回憶起來就有如陷入瀰漫著水氣的溫暖幸福。
旅店窗外植物散發著幽縷氣息,混合著戀人一身的香皂味。
一輪明月已升,離地平線近,散發黃澄澄色澤。那色澤讓我有一種錯覺,感覺月娘彷彿竊聽了整個夜晚我們所浸淫沉醉的祕境時光。
泡完湯,兩具疲軟的身體攤在床上,任時光之蟲爬上我們的身軀。八萬四千隻蟲從八萬四千個微血管一一冒出,開著派對群舞在我們的床頭。
經熱水冷水反覆地淋漓對撞著皮肉,戀人交纏又分離,戀人分離又交纏。溫泉鄉濕樂園,繁花瞬間可成枯景,時光如何把握?
在美麗平原,戀人的美好光陰苦短。
在湯屋的床頭,戀人不忘彼此索取諾言。
離開泡湯池,溫暖肉身拭盡風塵。戀人決意出門兜風,平原的蘭陽,適宜兜風。兜風過程,我們彼此勾招著記憶。
我們對蘭陽平原留有許多的美麗印記,在旅途裡可以回憶上一個旅次的記憶,一個套一個的回憶,我們已數不清來了多少趟宜蘭。
至少為了去花蓮,也必經蘭陽平原。
你問我,妳記得騎摩托車去太平山的那年光景,妳對我的愛還很懷疑。
我說,不是懷疑你,是懷疑這樣美麗的山色與優質的你,會是我的終生幸福嗎?其實人怕幸福更勝於不幸。我記得有個小說家說因為「戀人總是捧著幸福走向不幸」。曾經的幸福會對照出更巨大的幻滅。
那時候,我們滿口文藝青年的腔調。現在卻滿口只是金錢與享樂。
太平山的棲蘭山莊,也是我們戀愛蘭陽平原的三大印記之一。
曾經是擁護綠色的我們自然也常來這號稱民主聖地的蘭陽,那時我們助選後,總要去冬山河步道走走,好遺忘政治的黑色肅殺。
還是風景有情,不會因為失敗就遺忘我們。
北關休閒農場美食佐夜景亦為其一,在驅車途中,冷不防坳處常露出一大片的閃爍碎鑽,一座燈火通明的平原夜色已燃亮了它的溫暖微光,陷落平坦如一只巨盤。
移動的人車彷如是其中的小小骰子,車燈茫茫,風中搖曳,車內空氣是如此的軟塌而沉默,戀人在時光的明亮與幽冥的兩界徘徊。
一路,戀人屢屢在政治立場與家的現實困境辯論後,又陷入了尋常城市的無語,像是心情連著溫泉,被燙了好幾回後,終至於只能沉默以對。
我提醒他,我們是來記憶美好,而不是來遺忘彼此的。我們只消忘記時移,我們只消忘記城市繁囂,我們就能回到年輕時光的蘭陽平原。但其實當然不是這樣,回到年輕的蘭陽,那是一種奢望。
你是個社會主義者,你感慨著社會許多人間事。比如下榻旅店外的黑影,你似乎聽見朦朧水聲傳來溫泉鄉的男女悲歌,攢食女人的哀歌曾是這溫泉鄉的傳說意象。
你說,好像溫泉鄉,就離不開色慾。
我說,其實這是很自然的事。我們來到這裡,難道就是合法的色慾?買賣就有錯?
你聽了,頓時啞口無言。
我續說,你看我們在台北也常去北投,那裡更是拓印著悲情,但那種今宵不知酒醒何處的色慾氛圍對我們卻很無感了。對礁溪人而言也一樣,那只是生活所夾帶而出的一部分,因為我們現在是旅人的身分,所以特別有感覺啊。
你聽了點頭說,所以我們要常出來走走,才不會被制式的感受綁住。
我說沒錯,我們生長於台北,對北投的那卡西文化是更熟悉的,溫泉鄉的夜色車水馬龍,夜夜笙歌,日本觀光客絡繹不絕地陶醉在女人的溫泉鄉懷抱……是我們更熟知的人文,但我們不該以北投來看礁溪。
我乘勝追擊,希望刷洗你容易傾向對人性黑暗面的立論思考。
誠然是,戀人所回憶的旅遊情節是那樣地牽涉到同遊者,甚且同遊者決定了一個旅地的回憶與評價。
蘭陽平原對我們這對年輕時就在一起的戀人就具有異鄉與原鄉的混合之情。
你來到這平原時,心情在我們對話後總會慢慢轉好,這時候我們通常會去夜訪一個住在平原小鄉間的藝術工作者。說好聽是我們去探訪他,但其實是我們需要精神的香料,我們要遺忘台北人,才能呼喚大隱於市的美麗靈魂。
每回離開台北,來到蘭陽,就會去拜訪住在鄉間一隅或其他邊郊小鎮的友人時,我在旅途裡常會想起赫塞,想起自己究竟失落過什麼物件,又這些物件到底是在時光的長旅中顯露了重要性抑或是只因失去而誤謬地賦予它的重要性?
我們丟掉長年生活城市被中上流社會所加諸的「權威式指導」。繼而思索著台北人的面貌與蘭陽人面貌的差異?
這一思索,我們忽然訝異自己對台北人面貌其實比對蘭陽人還模糊。
但原本落腳在蘭陽的詩人朋友,也辭世了。想起蘭陽,偶爾會想起我生平看的第一場北野武的電影就是和他去長春戲院看的。那時我們好年輕啊,我才剛從紐約回來。消失在宜蘭的詩友,在天堂可好?我記得他來宜蘭後,生活與感情都轉好了,也更多了自己的主見與堅毅個性,像是這片土地才能培養出來的美好人格。
但時光已經不給他太多了,他最終還是告別在這片美麗的平原。
我們聊起了詩人,聊起在蘭陽的藝術家朋友,有人自己剪頭髮,或者根本懶得剪頭髮;有人自己做衣服、染衣服;有人自己動手漆房子、蓋房子;有人種花種樹種菜,他們讓這座台灣島變得聲色盎然,即使營造這島嶼平原的過程是寂寞的。
有海的平原給了他們棲息於此的某些重要元素,比如舒坦的綠野,更重要的是緩慢的時間。我們見到許多來到蘭陽的新移民,他們開始動手設計打造。在省錢與環保的概念下,從敲磚到砌磚,從打牆到築瓦,每一件事都得自己來。
有一年,我們還來到宜蘭,為的就是看一場又一場的「綠色影展」,這綠色非關政治色彩,而是環保議題,美麗的蘭陽平原可以是夠資格辦這個影展與暢談這個議題。
住到蘭陽平原,營造自己的生活,既可近台北,又可遠離台北。朋友說。
我問他,成天看花看樹的生活是什麼感覺呢?
朋友說這接近自我精神治療,自然的美麗風景會讓城市人減少躁鬱之心。「我每天要無數的生生死死,多少花開花謝,夜晚到來飛蛾飛蟻撲火,隔天就是屍體滿堆。而花開花謝從來就不等人的,人們要見到那美麗與無常就只能剛剛好地在那裡才會發生。」
我們在平原夜色下泡茶聊天。
朋友又說,在這裡有一種不華麗的樸實與注重人文質感的生活,「人只有不落入格式思考的自我生活觀點,才能保有一種自我特色,特色會加深氣質,氣質即是一個人的精神風格,氣質比樣貌更讓人深度記憶與著迷。」
就這樣,我們看著移居蘭陽平原的新移民朋友,漸漸有了生活的從容與微笑。
每回送別我們,總是頭掛在車窗上說:「你們確定還要回台北?」眼神流露著留下來吧,這裡有你們可以安居的一隅。
我們總是心動,但最終還是讓車子動了,將朋友的身影拋於窗後。
無論我們擇居或移動,至少我們都已經吸納了蘭陽平原的人文與地理精華。
我們確信會再來,探訪蘭陽在地人也是溫泉鄉行必烙印之景。
這確信就像是,我們會記得生命遭逢裡的許多有個性與人文的人物,我們總是和許多面貌雷同、穿衣相似、生活模糊的城市人擦身而過。
當大夥還在城市營營上班時日,我們至蘭陽平原的溫柔鄉泡湯嬉遊,泡累了臥眠不起。溫泉變冷泉,旅途的終點將盡。毋須感傷將散的宴席,因為我們將歡喜再次相逢於蘭陽平原。
回程,不必大山大水的相送,戀人走近路入雪山隧道。驅車一路往平原彼端的台北走,速度瞬間帶離我們身後的溫泉鄉。很快地,急衝衝的車流與廢氣將迎接我們。戀人在路口揮別,帶著礁溪湯屋氣味各自回到靜靜的生活。原來台灣後山是戀人可以脫離台北日常生活的逃逸路線。
溫泉鄉的光陰,如不醒的美好永夜。滑順柔和的湯味已凝結在我的身體,於是這晚,我的肉身不再難眠,枕上拓滿戀人的幸福氣味……
我進入蘭陽平原又離開蘭陽平原,但它對我這個台北人卻從來不失落它的重要性,我只怕失落了我自己與和戀人你的美好記憶。但我又確信,只要進入海岸平原,關乎你的美好就會一再地被記憶映現。,